牛顿的《自然哲学之数学原理》在1756年由拉丁文译成法文，译者是埃米莉· 居·夏特莱(émilie du Chatelet, 1706-1749)，即夏特莱侯爵夫人(Marquise du Chatelet)。想要了解十九世纪中叶前牛顿力学在法国的传播，不知道从何下手。想起夏特莱侯爵夫人的情人之一伏尔泰，他们1733年认识。1726-1729年伏尔泰曾流亡英国，积极向法国介绍英国的思想，包括牛顿的学说。他自诩率先在法国介绍牛顿思想。

《哲学通信(Lettres Philosophiques)》又称为《英国通信(Lettres Anglaises)》，可能是后者被禁后改为前者。我觉得后者其实更贴切，因为许多内容即使在当时也不属于哲学。1733年先出版了作者自译的英译本，1734年在法国出版，随即被焚烧，改在荷兰出版。我看的是上海人民出版社1961年译本的1986年重印本。书中有介绍英国25封信，信本身不长，译本150页左右，注释的篇幅超过正文。其中有四封信涉及牛顿，包括他的引力理论、光理论和微积分。我觉得都是些常识，不知道为什么当年在法国出版后被查禁。当然，这可能也是某种通例，先进文化中的常识，对其它文化可能有很大的破坏作用。洪水猛兽，不得不防。

第14封信是谈笛卡尔和牛顿。牛顿其实只是个幌子，用他的长寿安康名利双收来为笛卡尔鸣不平。第15封信介绍引力理论，“引力是推动自然界的伟大的动力。(p. 69)”“一种中心力量按照力学的不变规律，从宇宙的这一端到另一端，对最近的物体和最远的物体，起着作用。(p.70 )”第16封信谈牛顿的光理论。主要有光谱、折射、反射等及其在望远镜中的应用。第17封信谈无限和纪年。无限理论就是现在所说的微积分，伏尔泰支持牛顿的优先权，“牛顿总算由于这种无限几何学达到了知识的最高峰。(p. 77)”纪年部分介绍牛顿基于天文学的纪年法。

这些信最有意思的并不是说了什么，而是没有说什么。牛顿《原理》开篇的三定律完全没有提到。说明现在所谓牛顿力学的理论框架的重要性还没有被人理解，包括聪明如伏尔泰，也不知道。1736年，伏尔泰出版了《关于牛顿哲学的诗简》，1738年扩充为《牛顿哲学基础》。不知道有没有英译本。

我觉得伏尔泰的气度很不错，虽然他自己情人众多，还是赞美牛顿，“在那么漫长的一生中，牛顿既没有情欲，也没有弱点；他从来没有接近任何女人：这是那在他临终时照护他的医生和外科手术医生对我证实的。(p. 60)”相比之下，四场婚姻情人无数的罗素胸襟就差些。读到独身有利于做学问，就觉得不爽而吐槽。在罗素的《西方哲学史》中讲康德那章，“《英国百科全书》上说：‘因为他从来没结婚，他把热心向学的青年时代的习气保持到了老年。’我倒真想知道这个条目的笔者是独身汉呢，还是个结了婚的人。”

通常认为伏尔泰是文人，其实他对科学也有兴趣，与夏特莱侯爵夫人同居时(侯爵是边防军司令驻防在外)在其庄园里的私人科学实验室进行过研究。实验室有望远镜、显微镜、温度计、天平、罗盘、棱镜等设备。伏尔泰1738年投稿参加法国科学院“论火的本质”的论文比赛，还获了入围奖或者提名奖之类的表扬，但没有获奖。得奖的是大名鼎鼎的欧拉，落败也在情理之中。夏特莱侯爵夫人也获了同样的奖，据传记作者说她担心观点不同让伏尔泰不快而背着他偷偷参赛，我有些怀疑这种说法。当年法国人的观念真是难以理解，跟其他情人怀了孩子与伏尔泰商量不怕他不高兴。伏尔泰毕竟聪明，献计让侯爵接盘背锅以为是自己的孩子。

伏尔泰的学者甚至科学家身份有当年最著名的机构背书。1743年伏尔泰当选牛顿曾任会长的伦敦皇家学会会士，1746年当选法兰西学院院士，同年还当选俄国科学院名誉院士。普鲁士科学院成立时也聘请他出任院长，不过他推荐了夏特莱侯爵夫人的另一位情人出任，就是变分原理方面的先驱莫培督。伏尔泰在1778年临终前出任法兰西学院院长。60年前的巴士底狱囚徒(关了近一年)和逃亡者，成为了国家最高学术机构的掌门人，也是颇有戏剧性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