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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正怀人
今天是祖父的忌日。早晨,我坐在窗边,回忆起很多事,下笔时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在四川和重庆,十月的天是阴沉的。
医院是一个承载“轮回”的地方,承载来而复去的生与死,甚至有点儿教堂的作用。逝者的弥留之际像一场慢速且无声的电影,四周似乎很安静,因为喧嚣被旁观者的心屏蔽,而时间在旁观者急促的呼吸与脉搏间流逝。你只能作一个旁观者,旁观生命连同反映生命体征的参数随着时间一点一点消失......
接下来的步骤在麻木甚至无意识中按部就班地进行,那是一种游离状态下的忙碌——除了必要的迎来送往,还要起草悼文,敲定刊登在《日报》上的讣告与发放给亲友的生平措辞,规划告别仪式流程,了解“镰刀铁锤旗”覆盖的“禁忌”......这些“琐事”构成了逝者最后的“特权”(或者说“哀荣”),但它对逝者是没有意义的,只是生者的安慰,只有死亡本身是逝者的安慰。
—— 林徽因
在这个“碎片化”的时代,人作为整体被联系得空前紧密,作为个体却又被不断隔离,葬礼成为了仅存几个维系现实社交的平台之一。
直到夜晚,在空荡荡的灵堂内,面对冰冷的遗体,才能安静地自处,又回忆很多事:
与曾祖父类似,祖父这一代经历且直接参与了时代最剧烈的变革。这种“剧烈的变革”几乎无法用“洪流”来刻画(也就是通常所谓“时代的洪流”),我只看到频繁的“跃迁”。就像《日瓦戈医生》里的主人公,一个人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遭际可以如此丰富,但生命依旧很渺小——所幸渺小并不意味着卑微,连他在“特殊时期”遭受的“苦难”在今天都是可以炫耀的“资历”——不仅是看文件与待遇,“苦难”也是有“级别”的。
这些“苦难”很多部分是不可说的,需要“为尊者讳”。但这里的“尊者”并不是逝者本身,因为我们必须接受一个事实:在逝者之上还有“尊者”。我深知规划的告别仪式里,有很多“过场”是为逝者所不屑甚至厌恶的,但有些“过场”我们必须走或者必须这样走——安慰生者。
在我的印象中,祖父偶尔回忆“苦难”时总是淡然的,淡然意味着没有怨恨,但不等于没有愤怒——这或许是知识分子的“可悲之处”,尤其是他这样“不纯粹”的知识分子——在他选择的道路的同行者中,他是知识分子。在此之外,他又不是(除了知识,他还有过“权力”)。
在整个葬礼中(尤其是告别仪式),我们需要回避他的“愤怒”。我把灵堂的哀乐换成了《南开校歌》,那里有他最美好的回忆;告别仪式的乐曲换成了《太行山上》,那里有他引以为傲的“黄崖洞兵工厂”......他的一生经历了很多事,也做了很多事,似不足为外人道,我只在灵堂上放了一本他晚年主编的纪念文集《张伯苓与重庆南开》,那里联通了他的青葱岁月。
在“特殊时期”的“特殊环境”中,祖父还饶有趣味地写了一篇改造传统算盘的文章,其中有这么一句:忘却帝王千万,人民常怀鲁班。作为一个五十多年“原地踏步”的“行政八级”(1950s),他只能算“帝王将相”的“尾巴”(作为“三八式”,在“红星牌”和“解放牌”之间)。而在“特殊时期”,他是“敌人”,连作“人民”的资格都没有,更别说“鲁班”了。
对更多看到或看不到的人而言,他的一生只是被精炼成讣告上的几行小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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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1-19 21: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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