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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笛卡尔、培根与帕斯卡

已有 17411 次阅读 2014-9-26 21:36 |个人分类:旧时文章|系统分类:人物纪事| 培根, 笛卡尔, 帕斯卡

Dream

按:No physics but philosophy.

      Philosophical, All too Philsophical

      ......

       

昔者庄周梦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蝴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

——庄子 《庄子·内篇·齐物论》

 

多瑙河畔

 

发轫于16世纪的新教革命(the Protestant Revolution)像一针兴奋剂注入了在黑暗中沉寂的中古世界,一个世纪的信仰激辩最终撕裂了本不宁静的欧洲。公元1618523日,愤怒的新教徒在布拉格首举义旗,波西米亚(Bohemia)的动荡拉开了“三十年战争”(The thirty-year War, 1618~1648)序幕。大大小小的邦国启动酝酿多时的战争机器,弥漫欧陆的战火烽烟中,哈布斯堡家族(House of Habsburg)支配下的神圣罗马帝国大厦将倾。

1619年的冬季,隶属天主教同盟的巴伐利亚(Bavaria)军团据扎在多瑙河(Danube)畔的德意志小镇乌尔姆(Ulm),休整队伍。

一个非常寒冷的冬夜,深沉的暮色吞没了周遭一切,留给这个征尘纷乱的世界稍纵即逝的静谧。简陋的行军帐内,炉火映照着一个苍白的面庞——年轻的雇佣军军官、来自法国的贵族少爷

 

勒内·笛卡尔 Rene Descartes1596~1650

 

一如既往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以为士生则桑弧蓬矢,射乎四方,故知大丈夫必有四方之志。乃仗剑去国,辞亲远游。南穷苍梧,东涉溟海……

——李白 《上安州裴长史书》

 

  为了实践自己“读世界这本大书”的人生理想,投笔从戎的笛卡尔已经度过了3年军旅岁月。战争的机缘,使他得以有机会游历满目疮痍的欧洲,在硝烟中继续他关于这个世界的思考。

寒冷无疑加重了这个体质虚弱的青年对温暖的依赖,他把整个身体蜷缩进了被窝。那是另一种与世隔绝,就像孤独的灵魂寻求永恒的庇护……

 

睡懒觉的人

 

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

草堂春睡足,窗外日迟迟。

——罗贯中 《三国演义》

 

   恍惚中,笛卡尔仿佛回到了少年时代……

   拉夫雷士(La Fleche)耶稣会学校,某个春光明媚的早晨。

   同学们正在教室里为课业而忙碌,而笛卡尔却可以在床上尽情享受睡懒觉的“特权”。

   阳光洒进窗台,混合着鲜花与露水的味道。日上三竿,少年恋恋不舍地远离梦的彼端,睁开迷蒙的双眼,慵懒地靠坐在床头。他就这样独守自处,或安静地凝视色彩缤纷的窗外,或捧读一本同龄人闻所未闻的古书,日复一日,周而复始,任凭光阴无声地流逝。

   这一习惯源自身体与心灵的先天顽疾:幼年的体弱多病,使笛卡尔强烈地依恋着室内的温暖。他不像同龄人那样热衷于奔向田野与操场的自由,他也依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但那只是一个脆弱生命对外部世界有节制的渴望;母亲早逝的阴影,带给他对孤独的眷恋。他喜欢在孤独中陷入沉思,在与世隔绝的沉思中触摸窗外的世界,感受自己的存在,慰藉孤独的灵魂。终其一生,笛卡尔都要在持续的双重阴影下不断寻求暂时的安全感。

 

怎么办?

   

从德意志的黑森林到乌克兰(Ukraine)的辽阔原野,奔流不休的多瑙河像母亲一样滋养着她沿岸的儿女。在这无尽的寒夜,她也接纳了羸弱的笛卡尔,用她细碎的涛声,催促着焦虑的孩子,直到他沉沉地睡去……

 

修道院,

灵魂的渡口,

在渡船上祈祷的我,

祈祷温暖的彼岸。

直到恶灵掀起风暴,

我的船偏离了航向。

 

哪里是天主的圣堂?

陌生的地方,

迷途的羔羊,

恐惧、无助、彷徨……

 

疼痛,剧烈的疼痛……

  寒风呼啸正劲,木柴在暖炉里的劈啪声中化为灰烬。笛卡尔从梦中惊醒,他在被窝里战栗,顾不得大汗淋漓——噩梦的痕迹,把被子捂得更紧,好像拼命要让自己窒息……

  我们存在于感官所及的世界,但它充满偶然与谎言,由此产生的知识仅仅是欺骗,是引诱我们偏离真理的魔鬼。感性不过是痛苦的源泉,是她孕育了恶灵的风暴。风暴中的不系之舟在永恒的漩涡里盘旋。

 怎么办?

 

英国式回答

 

  此刻,惶恐不安的笛卡尔不知道,这个折磨自己许久的问题马上就会有一个英国式回答……

 

  我兀立于海港,

  极目远眺。

  宁静的彼岸,

  是我心潮澎湃之所向。

  蠢蠢欲动,

  是天边的阴云。

  是潜伏的,

  魔鬼的迷雾。

  是不期而至的,

  远航者的忧伤。

 

  终于,在无数人的彷徨与踟蹰中,一艘三桅快船乘风起航。告别海格力斯之柱(Pillars of Hercules),穿越直布罗陀海峡(Strait of Gibraltar),把旧世界的尽头抛诸脑后,面对波涛汹涌、辽阔无垠而又充满希望的大西洋,扬起胜利的风帆……

 

 

  这激动人心的景象来自一本书的扉页,这部书即出版于1620年的《新工具》(Novum Organum)。在这部向圣人亚里士多德《工具论》“致敬”的著作中,英格兰首席检察官(Attorney General)兼上议院大法官(Lord Chancellor)

 

弗朗西斯·培根 Francis Bacon (1561~1626)

 

以哥伦布式的气魄,一如他的书名,为人类的理性开辟了新的途径。

  就是这位新世界的领航员,掀起了一场面向灵魂的革命。

  面向灵魂的革命自然不是“请客吃饭”,但也绝不是杀人,它的对象是偏见,是数千年来哲学的、逻辑的、数学的形而上迷思对感性经验的鄙夷。培根要彻底摧毁经院派的空中楼阁,终结唯演绎独尊的亚里士多德时代。脚下坚实的大地给了他勇气,去直面繁芜丛杂的现象世界,把知识根植于人类所及的经验事实。

   数十年宦海沉浮,尔虞我诈的官场历练铸造了培根特有的秉性。在欺骗中成长的灵魂从来不会畏惧谎言,没有所谓的痛苦,只有在无数个谎言背后发现真相的乐趣。

   对一个渴望搏斗的战士,恶灵的风暴、魔鬼的迷雾,一切潜在的危险只能刺激他战斗的欲望。理性的秩序要被重新奠定。

   在演绎逻辑(deduction logic)中“同义反复”的三段论不得不出让理性舞台的中心位置。一种从感性经验走向理性知识的“新工具”——归纳逻辑(induction logic)粉墨登场。从纯粹思辨到经验至上,“实验”作为通向真理的第一途径正式登上学者的大雅之堂,为科学贴上“实验”标签的风潮以锐不可当之势喷涌而来。

 

洞穴之外

 

  笛卡尔紧闭双眼,强迫自己忘掉“噩梦”。他一遍又一遍祈祷,期望上帝赐予安宁……在虔诚向疲劳缴械之后,军帐内再一次传出了轻微的鼾声……

 

   霹雳、闪电、雷霆?

 

   一声巨响,梦醒之间……

 

  军帐内,星光四溢,在流动中闪烁,竟把四周照耀得煌煌如昼。

 

   笛卡尔不能分辨目之所见似真似幻。他呼吸急促,却又切身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暖流遍全身。他好像身处于神圣的仪式,在灿若星河的辉光中万事万物皆历历在目……

  自德尔非始,哲人苦苦追寻着世间的真理,宇宙的本来面目。他们逃避幻觉、假象、谎言与欺骗,舍弃幽闭阴暗中的火光,历尽千辛万苦走出柏拉图之洞穴。这是魔鬼的交易,犹疑者三思而怯步,只有无畏者一往而无前,因为这场交易最后的价码是生命。

  洞穴外温暖和煦的阳光,如痴如醉的先驱者。笛卡尔不禁为之欣喜,他迫切地想走上前去,与苏格拉底攀谈,与柏拉图为友,与亚里士多德共享真理的阳光。

 

  站住!

 

  一个声音从远处传来,似乎是与灵魂的对话。

 

  谁来告诉你,

  你正拥抱的太阳,

  不是又一个洞穴里,

  摇曳的火光?

 

  洞穴之外也许还有洞穴,幻象的尽头也许还是幻象。

  怎么办?

 

芦苇

 

  1647年的秋天,笛卡尔探访一位旅居巴黎的青年才俊

 

布莱士·帕斯卡 Blaise Pascal (1623~1662)

 

对笛卡尔而言,这并不是一次友好的拜访。在短暂的寒暄过后,两个脆弱的灵魂便激烈地碰撞在一起,火星四溅。

  争论的焦点是“真空”(vacuum)。身体虚弱的帕斯卡激动地为自己的信念辩护,但他收获的只是长者的不屑一顾。在早已功成名就的笛卡尔看来,年轻人对于这种虚妄东西的坚持是十分可笑的,他索性把更多的注意力集中到了病床上传来不间断的咳嗽声。他确信自己应该给初出茅庐的后生小辈提供一些关乎健康的忠告,这是一位学界长辈应有的风度……“路易十四的世纪”(伏尔泰语)的两位法兰西思想之灵唯一的一次会晤,在没有交集的激辩中不欢而散。

 

既生瑜,何生亮……

——罗贯中 《三国演义》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旁人眼里,争论的背后是彼此深深的嫉妒。他们确实有太多值得互相嫉妒的理由:相似的家世导致相似的癖好,相似的癖好酝酿相似的经历,相似的经历孕育了相似的思想……也许上帝本不该把这一老一少安排在同一个时代。

  两束光在空间某处偶然相遇,却又互不干扰地朝各自的方向离去。

  笛卡尔拂袖而去,成全了两位隐士的传奇:

  在纯粹的神学中乞求宁静的帕斯卡留下了孤独灵魂的“精神自传”(亨利·梭罗H.D.Thoreau)——《思想录》(Pensees)。在一种徘徊于理性与信仰的忧伤中,人们听到这位英年早逝(39岁)的学者冷静地述说:

 

  人不过是一根芦苇,是自然界最脆弱的东西;但他是一根能思想的芦苇。用不着整个宇宙拿起武器来才能毁灭他;一口气一滴水就足以致他死命了。然而,纵使宇宙毁灭了他,人却仍然要比致他于死命的东西更高贵得多;因为他知道自己要死亡,以及宇宙对他所具备的优势,而宇宙对此却是一无所知。因而,我们全部的尊严就在于思想。

 

  当培根的帆船乘风破浪,一往无前的时候,雍容大气的大陆学者正在嘲笑孤岛蛮夷的浅薄。高傲的高卢(Gaul)雄鸡根本不屑于理睬不列颠的“经验”稻草,手持“芦苇”的笛卡尔配饰苏格拉底嫡传光环从容地走来。

  理性的祭坛不能让“庸俗”的经验论者独占, 仗剑远游的侠客以一种更坚决的语气宣读人类的第二份独立宣言:

 

I think, therefore I am!

我思故我在!

 

思的本质是怀疑,怀疑洞穴内的影子,怀疑洞穴外的阳光。怀疑的对象是一切,走出一个洞穴再走出下一个,从一个幻象的尽头走到下一个幻象的尽头……

   没有尽头的道路上,无所谓风景,有的只是踽踽独行的朝圣者在永恒的跋涉中不知行止。在宛若梦幻的世界里,在幻觉、假象、谎言与欺骗编织的感官中,我们不必急于向现象缴械投降,只要承认一个思索者、一个怀疑者的思索与怀疑本身就是不必思索、不容置疑的实在——人类知识不可动摇的根基!

  有欧几里德作榜样,一个好的公理(axiom)就足以描述整个世界。

  多瑙河上,凄厉的寒风试图折断每一根芦苇,但脆弱的它们只是簇集在水边,若无其事地、有节奏地随风摇摆……

 

奥索尼乌斯的诗

 

  笛卡尔第三次进入了快波睡眠Para-sleep)…

 

  统合万学的辞典,倾诉哲理的诗集。

 

  奥索尼乌斯(Ausonius)在吟唱:

 

Quod vitae sectabor iter?

我的生命应该选择什么样的道路?

 

Est et Non

是与非,

真理与谬误!

圣贤的铜像,

古典时代的落幕!

 

  没有时间徘徊在无休止的混沌,各行其是的科学需要开凿连通的运河,统一的智慧期待融会贯通的哲学。

 

世界的经纬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孔子 《论语·卫灵公》

 

   163768日,隐居荷兰的笛卡尔匿名出版了《科学中正确运用理性和追求真理的方法论》Discourse on the Method of Rightly Conducting One's Reason and of Seeking Truth in the Sciences,简称《方法论》Discourse on the Method。神学家关心上帝存在的本体论(Ontology)证明,哲学家热衷于物质与意识的二元论(Dualism),但真正令人惊喜的是随书发表的三篇附录《几何学》(Geometry、《折光学》Optics与《气象学》(Meteorology),以至于我们尽可以将作为正文《方法论》视为这三篇论文的形而上学的序言。

  虽然笛卡尔的物理学或天文学成就集中体现在《折光学》与《气象学》,但是在物理学史乃至人类理性历史中,笛卡尔必须带着他的《几何学》以一位数学家的身份登场。他自信地宣称:

 

  一切问题都可以化成数学问题,一切数学问题都可以化成代数问题,一切代数问题都可以化成方程求解的问题。

 

为了达成这个令人热血沸腾的目标,笛卡尔要构造融会贯通的统一哲学,古希腊流传而下的黄金传统已然显得碍手碍脚:在图形与技巧中令人茫然无措的几何,在公式与法则间扼杀想象力的代数,两条分立的河流已频临枯竭的边缘。他要建立一套新的学问,一套将欧几里德与

 

丢番图Διόφαντος Diophantus (246?~330)

 

之“美德”兼容并包的新科学——解析几何(analytic geometry)。

   解析几何,一套描述整个世界的语言。过去,几何学家说话用点、线、面、体,而代数学家说话用数字、算式与方程,识图者未必识数,识数者未必识图;现在,笛卡尔——自然界的“语言学家”为宇宙定立了通用的语言——坐标(coordinate):空间中的点对应于一组有序的数,每一个方程决定一条流动的曲线……相交的垂线构成了笛卡尔坐标系(Descartes coordinate system),是航海家的六分仪(sextant),也是丈量世界的经纬线(line of longitude and latitude)。

   数学家琢磨的利器即成,自然哲学的“新大陆”已是倚马可待了……

 

历史的坐标

 

漫长的寒夜已经过去,笛卡尔走出军帐,尽情享受冬日的暖阳。他还不知道,因为昨夜那三个不同寻常的梦,历史的坐标已经定格在了

 

(多瑙河畔的乌尔姆,公元16191110日的夜晚)

 

人类智慧的曲线下一次经过这一点,还要等到260年以后。

巴伐利亚军团即将开拔,笛卡尔吩咐仆人整理细软。行军的目的地是布拉格,那里有一场决定三十年战争走向的“白山之战”(the battle of the white mountain)以及中将勋衔的军人荣耀等着他……

 

终点,斯德哥尔摩

   

   1649年,瑞典瓦萨王朝(Vasa dynasty)的统治者、特立独行的克里斯蒂娜女王(Queen Christina)为她的文化“沙龙”(salon)迎来了一位重量级嘉宾:名满天下的哲学骑士——勒内·笛卡尔。

   作为女王礼贤下士聘请的哲学教师,习惯于尼德兰(Netherlands)海滨和煦海风的笛卡尔不得不来到被刺骨风雪封冻的斯堪的纳维亚(Scandinavian)。正值芳龄的女王给予自己仰慕已久的哲学家最崇高的礼遇,她热情地邀请笛卡尔每天早晨莅临寝宫传授哲学——这是任何宠臣都难以奢望的荣幸。

  然而,当不到11点不下床的哲学家遇上了署理万机、黎明即起的女王,故事的结局一定不会是皆大欢喜。

  在几个月凌晨5点的风雪奔波摧残之后。16502月,笛卡尔终于罹患肺炎,一病不起——

 

  离开的时候到了,

  梦的尽头,

  我思的终点……

 

  在内疚中伤心欲绝的女王,幸灾乐祸的天主教士,还有扑朔迷离的死因谣言……智慧终究在冰天雪地里凋零。

  极寒之地的斯德哥尔摩(Stockholm)最终收容了终生渴望温暖的灵魂,理性帝国的奠基者在这里止步。两个多世纪之后,这座城市将凭借非理性冲动支配下的理性产物——炸药,一跃成为整个世界科学荣耀的中心。

 

附注

 

[1]除了我们熟知的那些广泛的成就(二元论、理性主义、解析几何、几何光学折射定律、动量守恒定律......),笛卡尔也是拓扑学的先驱之一。与球同胚的简单多面体的欧拉公式F-E+V=2 (F面数,E棱数,V顶点数,2为单联通流形欧拉示性数)通常被认为是欧拉于1750年独立发现(1752年发表)。而1860年发现的笛卡尔手稿表明大约在1635年,笛卡尔已通过对“柏拉图立方体”的研究得出了这个公式——类似卡文迪许的情形!

 

[2]网络上流传许多关于笛卡尔和克里斯蒂娜女王的“八卦”,皆不可靠。这些“传说”很可能混淆了克里斯蒂娜女王与波西米亚的伊丽莎白公主(Princess Elisabeth of Bohemia)。至于笛卡尔和伊丽莎白公主具体是什么“关系”,请自己去考证......

 

推荐阅读

[1]A.D.艾克塞尔 (A.D.Aczel),笛卡尔的秘密手记,萧秀姗、黎敏中(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

[2]  Princess Elisabeth of Bohemia、Rene Descartes ,The Correspondence between Princess Elisabeth of Bohemia and Rene Descartes,Translated by  Lisa Shapiro,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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