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看到母校中山大学老校长黄焕秋仙逝的新闻,感概良多。黄校长是我80年代在校期间的校长,也是建国后长期担任中大领导的老干部,来中大前曾任华南团委书记。老一辈中大人都尊称黄校长为“焕秋同志”,他与另一位中大老领导冯乃超一样,最为人称道的就是懂教育、爱护知识分子、做知识分子的贴心人。我介绍一件家父给我讲述的黄校长逸事,说明黄校长对专家学者的爱护,也借以寄托我对老校长的哀思。
大约在1969到1970年时,作为中大历史系主任的家父在英德五七干校,而我们两兄弟由外婆和家母带着留在中大东北区32号寓所。当时家父受到冲击,与马肖云校长及化学系龙康侯教授一起并称为“马金龙”,受到点名批判。我依稀记得,某日我看到母亲收到父亲干校来信后脸色霎时改变,情绪极为激动,几乎难以自已,家中就像天塌下来了一样。长大后我才知道,原来是父亲告知被支部大会宣布开除出党后感到万念皆灰,发出绝望的来信。父亲自从作为进步教授参加地下党,二十年来对党赤胆忠心,以马克思主义和共产主义作为自己的坚定信仰,如今忽然被“党”所抛弃,其内心所受的打击可想而知。以后从父亲的回忆以及其他人的介绍中,我更充分了解了他当时的苦闷和绝望。如果不是仍有家庭的牵挂,真是很难想象会发生什么事情。
父亲在50年代曾在广州市委工作,对残酷的党内斗争略有一点粗浅的认识。但对文革这样的惊涛骇浪,他作为虔诚的知识分子党员实在是既无法理解也无法应付的。用他自己的话来说,被开除就是感到一切都完了。就在这个时候,同在干校的黄焕秋从旁了解到父亲的情况。尽管黄焕秋当时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在如此艰难的环境下他还是向处于绝望之中的家父伸出援手。黄焕秋参加过一二九,在1937年入党,经历过延安整风,党内斗争经验很丰富。当时家父在蔬菜班负责收菜,黄焕秋暗中来到菜地,拉着家父躲起来说了一席话。黄焕秋明确告诉家父,某些人这样搞是不作数的,上级党组织不可能同意他们的胡闹,他们根本没有任何理由和权力开除你,你也不可能被党开除。他叮嘱家父千万不要当真,更不要意志消沉。父亲后来告诉我们,正是焕秋同志的提醒才使他豁然开朗,重拾信心。70年代时父亲向香港友人梁羽生介绍干校生活,以轻松的语调谈起挑百斤菜的旧事,梁先生回港后在报刊作了介绍。直到此时,早已听信香港报章有关父亲在文革中被迫害致死的报道并为父亲开过追思会的友人,才知道他确实仍在生。我想,如果没有焕秋同志的援手,我真不敢相信父亲仍能以一贯乐观的态度平安渡过近乎于劳改的干校生活。
黄焕秋老校长在文革中不顾个人安危关心和爱护知识分子的故事,反映了他的伟大人格和对知识分子的真挚感情。时过境迁,今天高教和高校领导的组成与多年前有了很大的不同,但要与学者同呼吸共命运、要做专家的贴心人、而不要做官当老爷,仍然是不变的要求。如果大多数高校领导都能像黄焕秋老校长一样懂教育、懂教授的心事和心声,则我国高教事业幸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