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自然教育：WWF的观察、思考、行动和建议 | 2019上海自然教育论坛回顾之十七

纪路 百家游学会 2019-03-08

发言嘉宾  雍怡

世界自然基金会（WWF）中国环境教育项目总监，复旦大学环境科学理学博士。主持三江源国家公园、钱江源国家公园和多个国家湿地公园环境教育和宣教系统规划设计和实践指导工作。负责编写的《国家湿地公园宣教指南》是我国第一本正式出版的指导自然保护地宣教工作的行业指南。同时担任第四届全国自然教育论坛执委会主席、中国湿地公园创先联盟专家委员会委员、阿拉善SEE基金会创绿家资助顾问、阿里巴巴公益基金会环境教育顾问专家等职。

感谢主办方的邀请，能有机会与各位行业伙伴们相聚在这里。做感性分享是我的专长，但今天是上海自然教育论坛，一个致力于思考行业发展方向和方法的平台。我们大家坐在一起，不仅是谈情怀，更多的是一起探讨我们从事的这个行业的未来往哪里走，如何走？是不是值得把我们的青春和事业投入其中？

中国的自然教育行业是近十多年发展起来的新兴领域。尤其是2014年第一届全国自然教育论坛举办之后，行业开始进入蓬勃发展的阶段。近几年来，行业机构增长的速度甚至呈现出井喷的发展态势。

2014-2018五届全国自然教育论坛合影

回顾近几年全国自然教育论坛所开展的行业调查，我们会发现中国自然教育行业的发展呈现出强烈的民间发起和民间繁荣的特点。大部分从业单位主要都是小微型的民间机构，专职人员在5位以下，年度资金在50万以下的机构占很大的比例。机构的数量虽然持续增长，但大多数注册年限在1-3年之内，5年以上的比例非常低。这也从侧面说明，行业的机构和人才都存在很高的新陈代谢率。另外，我们也发现，2015年-2018期间年政府部门主导的单位和机构的比例出现加倍，这让我们看到自然教育的发展已经引起了更多部门自上而下的关注。

在这些数据背后，我们看到中国的自然教育行业其实还没有进入较为稳定的成熟期，无论是人才、方法、机构、资源、制度，各方面都还存在巨大的发展和改进空间。而在这个阶段有一个重要的问题我们必须思考，即整个行业的驱动能否保持生命力，以及良性和持续发展的关键要素是什么？这个驱动主体现在看来是缺失或模糊的，谁能来推动这个行业的良性发展？

投资是非常冷酷的事情，投资是为了回报，没有那么多情怀，必须非常的现实。

政府的主要关注点还聚焦在主流价值体系所代表的领域，从教育的视角看，自然教育还不可能与学科教育、职业教育、素养教育等主流教育领域平起平坐，因为还没有树立起社会公允的核心价值体系。

这是个巨大的问号，也是中国自然教育行业面临的最大挑战。环顾全球环境教育发展的代表地区，如北美、欧洲、日本、台湾等等，可能找不到一个地方是主要依靠“购买者付费”的方式实现其行业的繁盛和持续发展的。作为一个10岁孩子的母亲，即使自己身在行业中，完全认可自然教育的意义，有时候我依然会很困惑：不知道为什么，自然教育到了中国以后好像就变成了一个奢侈品。

我认为自然教育既然是教育，它的本质应该是人人平等的一种公益性的服务。每一个孩子，每一个公民都应该有权力和机会得到同样品质的教育和服务。如果一个社会你能够接受到的教育品质的高低取决于你能够为此付费的多少，那我认为这可能是一个让人缺乏希望和失去信心的社会。自然教育的未来决不在于把它变成奢侈品的行业。对一个健康行业来说，它的产品一定是多样丰富的，是分层次和分等级的。我们需要有所谓的高端项目，但它们不能代表全部，更不应该成为所有从业人员和机构共同且唯一的目标，商业化发展也不是这个行业未来发展的唯一可循之路。

我们的思考：路在何方？

接下来聊一聊自然教育和环境教育的关系。近年来有很多关于自然教育是什么的讨论，也有很多人开始追根溯源。但我恰恰认为，我们今天在讨论的自然教育并不是什么舶来之物，它是在中国当前的社会条件下应运而生，从环境教育衍生出来的，特别有中国特色和时代特点的一个行业形态。

我一直认为，自然教育来源于环境教育，但又不等同于经典的环境教育的内容。大家都知道第比利斯宣言所定义环境教育有五个目标：意识、知识、态度、方法技能和行动。这五个目标相辅相成，逐步深入。环境教育最大的坚持是要引发人从观念到行为整体和逐步深入的改变。只有促成这种改变的教育才能实现其核心的意义和价值。

还有一种更容易理解的视角是把环境教育的几个延伸领域和定义环境教育的三个维度结合起来理解：在环境中的教育（In），与环境相关的教育（About）和为了环境的教育（For）。如果我们把这三个词和环境教育五目标结合在一起，会找到不同的教育形态、侧重点以及主流的价值倾向。自然教育侧重于在自然中（In）的教育，偏重环境意识和环境知识两个层面。科普教育是与自然相关（About）的教育，不强调一定要到自然中间去，也不会强调要导向具体的保护行动。而保护教育就是引导你怎么样参与其中，最终通过共同的努力实现自然保护的目标（For）。所以，自然教育、科普教育、保护教育彼此相关，但又各有侧重，它们联合在一起共同完成一个环境教育想要实现的理想教育的循环和对人改变的过程。

这就是我一直以来对自然教育和环境教育关系的理解和坚持。我们相信，不同的教育形态发挥不同的社会功能，自然教育非常重要的功能就是社会启蒙。这些在自然教育中被普及、被启蒙的人，可以通过科普教育进一步夯实他们的认知和理解。保护教育可以最终帮助我们去实现它的社会意义。只有回归保护才能够体现这个事业最终对整个环境，对于自然的意义所在。三种教育肩负不同的责任，协力完成共同的使命。  

这个行业面还临着很多其它的挑战，是我们要去正视的。自然教育的概念到今天为止还是比较模糊。旅游、户外拓展等传统行业开始关注并进入自然教育领域，当然也开始出现一些借自然教育之名鱼目混珠的情况。这些新的力量对自然教育行业的发展是一种支持和肯定，但对传统从业者而言也是巨大的挑战。在新的行业业态下，我们的定位到底在哪里，我们的核心价值到底在哪里？

首先要面对的是专业的问题。自然教育不是一个独立的学科，是跨学科的领域，这更要求自然教育应该做得专业，成为一个专业的领域。世界自然基金会其实从1996年就设立了环境教育项目，并开始推动教育部发布行业指南，并陆续支持中国21所高校成立环境教育中心。但是我们也非常遗憾，据我所知，到今天为止中国还没有一所高校设立环境教育的本科专业，缺乏专业人才的培养是制约行业发展的最大瓶颈。同时行业也缺乏一些专业理论和方法的指导和输入，现在大量的经验和方法都是从国外或者其他地区引进过来的，但这真的适合我们中国的环境和水土吗？

第二，行业的规范化发展。自然教育的活动美好、有趣很重要，但仅仅停留于观察、游戏、体验层面的活动可能很难体现这个行业的核心价值。很多机构在谈课程设计，但拿出来的方案只有一到两页纸，甚至一个游戏方案就被作为一个课程。我想强调，活动不等于课程，因为它很难完全体现教育的目标和意义。当很多机构的项目设计以这种形式呈现并付诸实施时，其实是在贬低项目和机构的专业性，同时也贬低了整个行业的专业价值。很多在座的伙伴加入这个行业是因为情怀，是因为自己爱自然，爱那种沉浸在自然中的感觉。但当你设计一个自然教育项目时，不能仅限于此，不是单纯地带孩子在自然中体验和玩耍，它们都是重要的形式和方法，但不要忘记背后的教育目标：我们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个问题即是要回答我们的教育所服务的那些人，更重要的是，回答我们自己。情怀很重要，但仅仅有情怀是不够的。如果只是觉得我喜欢自然，希望把对自然的爱传递给你，那你的这种想法其实很难真正传递下去。

说了这么多，我们WWF是怎么做的呢？这是世界自然基金会环境教育项目的战略，有三大领域和十二块主要的工作。

今天时间有限，不能一一介绍，我挑两点和大家分享：

第一，我们在做环境教育专业理论方法体系的研发。无论是课程设计、自然导览、环境解说，以及行业指南，我们都会系统地整理、提炼，结合WWF几十年深耕一线的保护经验，把成果正式出版，并设计成培训来服务行业伙伴。

第二，我们在推动行业的专业化发展。通过WWF环境教育实务培训和注册一体化的管理系统，推动全国范围内专业人才和基地网络的建设和规范发展。我们的培训采用的是世界自然基金会独家原创的理论方法体系，是通过大量保护和教育实践所验证，并持续支撑的。培训结束后必须在一年内完成设定标准的实践服务才能获得WWF注册讲师的资格，而且该资格需要每年进行复核和评审，这样才能确保注册讲师能够按照我们的标准在全国各地开展真正优质的环境教育活动。专业的团队才能成为成功的团队，这才是发展的出路。

WWF通过发展注册讲师和基地网络的方式推动行业专业化发展

分享了这么多对行业的观察、理解和思考，最后我想和上海的伙伴们探讨一些问题：

第一，上海的自然教育行业缤纷多年，已经到了该结果的时候，如何留下回响，引领这个行业的发展，这是未来要思考的问题。

第二，在整个社会对自然教育产业需求很高的背景下，希望我们能够更好地去思考并探索：怎么在城市里、在日常生活中、在每个人的身边做好自然教育？上海是一座非常适合开展自然教育的城市，它不仅是国际化大都市，也是一个河口城市，拥有许多非常独特的自然资源，这些资源能否被善用和保护，直接影响到这个城市和我们每个人的生存。应该将这些资源利用起来，进行多元的合作。

第三，自然教育是一件专业的事，也应该用专业的标尺去衡量，让这个行业之外的人也能够通过这个标尺认同我们的专业能力，认同这个行业的价值。自然教育可以始于情怀，但如果想把它变成事业，就一定要在专业化中走向成熟。

今年我们做了两个国家公园和两个国家湿地公园环境教育的系统设计和研究，用规划的工具和方法，用环境解说的技巧，制定整个自然保护地环境教育和解说的规划。我很感慨，我们在关键的时间节点抓住了机遇，这些工作有可能成为未来中国环境教育工作者的一个范本、一条路径和一个方向。我相信在座每一位都有这样值得分享的探索经验。这可能才是这是我们今天坐在这里一起聚集行业未来的最根本的目的和最大的意义。

最后，我要引用北美环境教育学会理事长Judy Braus的一段话来结尾：

这是一个日新月异的时代，每一天都有新的科技发明，让我们兴奋，又让我们无所适从。有人认为，这也是一个环境保护最糟糕的时代，因为污染、雾霾各种各样的环境问题，让我们觉得无处遁形。但我认为这是一个做环境教育最好的时代，因为当你感到绝望、感到无助、迷茫的时候，教育，会带给我们希望。

世界自然基金会有一句口号:“爱自然的人，总会相遇”。非常感谢论坛给我分享的机会，感恩今天与大家的相遇，也期待从今天开始，我们可以在自然教育的路上走得更远、更好。谢谢大家！

*文中图片均由嘉宾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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