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复制的成功道路

■武夷山

（发表于2019年9月27日《中国科学报》）

约70年前，澳大利亚精神病学家John Cade（约翰·凯德）发现了治疗双相障碍的有效药物——锂盐，其发现之路充满艰辛。2019年8月，美国Liveright 出版社出版了美国执业精神病医师兼布朗大学教授Walter A.Brown（沃尔特·A.布朗）撰写的传记作品，Lithium：A Doctor，a Drug，and a Breakthrough（本文作者译为“锂盐：一位医生，一种药物，一项突破”）。其实，2016年已经有一本凯德传记问世，书名为Finding Sanity。Walter A.Brown的新传记突出强调的一点是，凯德是在无法接触最新技术和现代设施的情况下作出重大发现的。

二战期间，凯德被关在日本设在新加坡樟宜的战俘营里三年多。由于他具有精神病学专业知识，就让他在战俘营里负责精神科的工作。在那里，他注意到战俘同伴的一些疾病与某些食物缺乏有关。例如，缺乏维生素B导致脚气病和糙皮病。

战后，凯德继续开展相关研究。他从靠近墨尔本的一家遣返精神病院的废弃储物柜起步，收集抑郁症、躁狂症和精神分裂症病人的尿样，希望发现尿液中的某种分泌物成分与疾病症状的关联。他将尿样注射进实验豚鼠的腹腔，逐步增大注射剂量，直到豚鼠死亡。他发现，躁狂症病人的尿最容易导致豚鼠死亡。

在进一步的实验中他发现，碳酸锂（俗称锂盐，本来是用于治疗痛风的）能减轻尿样的毒性。他还注意到，大剂量的锂盐能使实验鼠安静下来。于是他想，锂盐对于躁狂症病人有没有镇静作用呢？他先用自己做试验，以确定安全剂量，然后试着用锂盐治疗10个躁狂症病人。10个病人的症状都迅速、明显地减轻了。这10位病人已经出出进进凯德所在的遣返精神病院多次，经过锂盐治疗，其中5位的症状大大减轻，可以回家与亲人团聚了。凯德将实验结果发表在1949年9月号《澳大利亚医学杂志》上，这个杂志并非名刊。

当时，凯德的论文没有反响。下一步，他沿着元素周期表上锂的位置往下走，先后试验了铷盐、铈盐、锶盐等，都没有发现疗效。1950年，他也放弃了锂盐实验，因为锂盐的治疗剂量接近中毒剂量，而且那一年间，有一位具有30年双相障碍病史的男性因锂中毒而死亡。

本书的另外一支线索是丹麦精神病学家Mogens Schou，他为了让医学界接受锂盐作为治疗双相障碍药物进行了长期艰难的探索奋斗。他的兄弟就患有双相障碍，他对此病的痛苦感同身受。1952年，丹麦精神科医师、奥胡斯大学精神科门诊主任Erik St?觟mgren阅读了凯德的论文，并建议其同事Mogens Schou开展锂盐治疗躁狂症的实验研究。于是，Schou与精神病学家同事Poul Baastrup一道开展了一系列越来越严格的锂盐实验，最终，设计了安慰剂对照的双盲临床实验，其结果于1970年间发表于《柳叶刀》杂志。该实验无可争辩地表明，锂盐对于多数双相障碍病人是有效的，包括Schou的兄弟。美国食品药品管理局（FDA）随后批准锂盐上市。

回过头来看，凯德能够取得成功简直令人难以置信。他的实验在摇摇欲坠的破旧储藏室里进行，采集的尿样就保存在家庭冰箱里。另外，凯德能发现锂盐的治疗效果，部分原因是他错误地解释了观察到的现象。他以为，锂盐使实验豚鼠安静了下来。其实，这个“安静”或“镇静”可能是锂中毒的初期表现。布朗教授在书中写道，将锂盐从实验鼠身上移用于人体，属于“概念跃迁”，而根本不是依据可靠理论作出的推论。当代的研究人员绝无可能获准开展凯德所做的研究。如此看来，凯德又是幸运的。

荷兰格罗宁根大学的心理学史教授Douwe Draaisma在2019年8月26日的《自然》杂志上发表了对此书的评论文章。他认为，若没有丹麦精神病学家Schou及其同事和美国一批医学研究人员在凯德1949年发表的论文的基础上开展进一步研究，凯德的发现仍可能被永久埋没。把凯德视为开路先锋是合适的，但是若没有其他人的跟进努力，凯德所开辟的那条路也延伸不下去。

《中国科学报》 (2019-09-27 第7版 书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