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静这件事搞得影响很大，引起了全民对环境问题的进一步关注，很多人在争论其数据的来源、解释和意义，谈论其解决方法之可笑、不现实乃至包藏祸心。在我看来，这些还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这件事标志着这是非政府组织的、精心包裹的代言人首次出现在非传统媒体上并取得了全国性的关注，而且展示了这种方法的巨大力量。

让代言人出面说出自己想说的话，这并不是什么新鲜事物，采用这种方式的原因也很简单：同样的话，由不同的人说出来，它们的份量是可以天差地别的。而有些人确实比别人的影响力大些，尤其是精心包装、隆重推出了以后。代言人只是前台的表演者，他们并不需要知道自己讲的东西是什么。他们只要能忽悠人就可以了。

我这里不想谈柴静，只是随便谈谈几件代言人的事情。

说客在中国的历史很久远了，《战国策》、《史记》乃至《三国演义》里记载了他们的英雄事迹，比如说苏秦、张仪、鲁仲连、诸葛亮的故事，这些都是大家耳熟能详的了，我们只需要知道当时游说的都是特定的对象就行了，所谓的“人主”。当然，这些人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的——所以他们过气了。现在的游说活动早已进化到了一个新阶段，游说不特定的对象，即大众。

借外国人说自己想说的话、办自己的事情，也已经很久了，一个典型的例子是李兆良老师发现的利玛窦绘制世界地图的真相。故事讲起来很长，大致是说，在四百年前的明代，明朝一些官员借着利玛窦这个外国人的招牌，把郑和航海时代绘制的世界地图保留了下来，而且皇帝、官员们、外国人以及最重要这份《坤輿万国全图》，都达到了自己的目标，可谓多赢。详情可以参考《坤輿万国全图》为什么不是利玛窦所作？

这样的例子今天也还存在，比如说，很多人怀疑前几年搞得风生水起的日本留学生加藤嘉一就是这样的。这位加藤加一的事迹太长，感兴趣的自己去找吧。我们只谈谈他那堪与利玛窦媲美的语言天赋。百度百科是这么介绍的。

2003年，加藤来到了北京大学。一句中文都不懂成了他最大的障碍，但他很快就找到了学语言的最佳途径……一两年后他就学会了在不同语言系统间灵活变换，不仅能穿插着京味儿说流利的中文，还能用精准的官方措辞给中国媒体供稿。

怎么样？是不是比利玛窦还要有语言天赋？

实际上，很多人怀疑，有人借这位日本人的口来说自己不方便说的事情——当然，这种事情只能是猜测了。但我在网上看到，网友“忘情”（网上经常谈论中国铁道事宜的大名人）说自己就曾经动过这样的心思，但最后好像没有做成。

当然，这种事情既不是中国才有，也不是中国玩的水平最高。比如说，乔姆斯基就认为，美国在这方面就很牛，下面文字摘自乔姆斯基某次演讲后的问答。我觉得他不是在开玩笑，而里根的表演也不是空前绝后的——小布什也很牛的。

女士：你提到了里根—我听你说过，在里根时期，美国历史上第一次没有真正的总统。能不能详细地谈谈这一点？你对这类政府的未来有什么看法？

乔姆斯基：我认为，这种事情前途远大—实际上，我认为里根政府是有些超前的。那是非常自然的发展。假设你在某个公共关系办公室工作，你的工作是帮助公司、确保讨厌的民众不会妨碍政策的制定。就我所知，这种想法前所未有：把选举变成完全象征性的活动。民众仍然可以投票，给他们各种各样的仪式，有竞选活动、有喧闹的过程，两个候选人，八个候选人—但是，他们选出来的人只是跟着电视演讲提示机照本宣科，除了别人告诉他的东西，他一无所知，甚至有可能连别人告诉他的东西也不知道。

……

如果能够让民众投票给这样的家伙，你就差不多成功了—你已经把他们排除在决策过程之外了。如果想要成功，媒体必须听话，对这个非同寻常、潇洒迷人的形象顶礼膜拜—“历史上最受欢迎的总统”，“他正在发动变革”，“自冰淇淋发明以来最奇妙的东西”，“我们怎么能批评他呢？每个人都喜欢他。”当然你必须装作没有人嘲笑的样子。但是，如果能够做到这一点，你就已经在排斥民众方面大有收获了。我认为，在1980年代，我们很可能已经做到了—至少已经非常接近了。

里根一点儿也不了解正在进行的事情，在里根政府要员写的书里，这个事实根本就瞒不过去。…… 里根一辈子都是在朗读阔佬们给他写的话。一开始，他是通用电气的发言人，然后是其他什么家伙，最后混进了白宫：他朗读阔佬们给他写的话，就这样干了八年，报酬很丰厚、他也很享受，看起来过得很高兴、玩得很愉快。他可以睡得很晚。阔佬们也喜欢这种方式，觉得这挺好，他们给他买了栋豪宅、送他去牧场。

他消失的方式非常引人注目。公关行业和媒体把他吹捧了八年，说他改革了美国，“里根革命”，每个人都喜欢这个了不起的、迷死人的家伙，他改变了我们的生活。好了，他干完活儿了，他们对他说，回家去吧—然后一切就结束了。从那以后，再没有一个记者想起来去看看里根，问问他对某件事情的看法—因为大家都知道，他对任何事情都没有什么看法。他们一直都知道。

……

在某个方面，这有些像王权。里根有点让我想起了英国王室，他们在去政治化方面扮演了真实的角色。例如，英国议会在每次集会开始，女王都要宣读一份执政党拟就的发言稿，每个人都假装认真对待这件事。但是，在你头脑的另一部分，你不会去问，“女王相信她正在说的话吗？”或者，“她理解自己说的是什么吗？”或者，“她会记得自己正在说的话吗？”或者，“她对议会撒谎了吗？”这些问题都无关紧要—因为女王的任务就是代表王权，被尊敬、被崇拜，成为每个人心目中的模范妇女。这有点像在政治系统中玩游戏，虽然那里的人们确实对此非常认真，在某种意义上，他们也会在乎戴安娜王妃和谁谁谁说了句话，他们考虑它，他们谈论它，等等，就像这样。但是，在头脑中的另一个层次上，他们当然知道这与现实生活没有一点儿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