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普这东西说难吧也不难，说不难吧也真难。说它难吧，谁都可以来说道说道，而且，不管你点灯熬油费蜡地写出多么自鸣得意的科普文章来，谁都可以上来指点你两句；说它不难吧，我还真没有听说过中国有谁是靠科普就能够混碗饭吃的，都是在业余时间里磨磨笔头子，哪怕你是华罗庚或者高士奇也不行，就连写出《小灵通漫游未来》的叶永烈，最后也只能认命了，咬咬牙、转行写大气功师去了。

科普的东西一般都不是什么高精尖的东西，面对的受众也不是什么呆傻蠢笨或者聪明绝顶的家伙，只要双方都抱着实事求是的态度来对待它，本来并不是特别困难的。但是难就难在这个“实事求是”上，虽然我们大多在中学的时候就在政治课里学习了这一点，而且语文课里还给出了很多社会科学方面的例子，数理化课程里更是给出了大量的自然科学方面的例子。就连具体的方法也说得很明白，“研究问题要善于抓住主要矛盾”。如果你想了解的更多些，那也没有问题，“在复杂的事物的发展过程中，有许多的矛盾存在，其中必有一种是主要的矛盾，由于它的存在和发展规定或影响著其它矛盾的存在和发展。 …… 由此可知，任何过程如果有多数矛盾存在的话，其中必定有一种是主要的，起著领导的、决定的作用，其他则处于次要和服从的地位。因此，研究任何过程，如果是存在两个以上矛盾的复杂过程的话，就要用全力去找出它的主要矛盾。捉住了这个主要矛盾，一切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但是说归说、做归做，高考考完了，这些东西自然也就扔到脑后了，哪怕以后学士硕士博士甚至壮士烈士什么的学位统统都拿到了，遇到具体问题仍然不能抱着实事求是的态度来进行具体分析。不信我们就用个具体的例子来说明一下，看看吵得一塌糊涂的事情里面究竟有没有一个聪明的高中生不能理解的东西：我们就用关于转基因的争论作例子吧。

关于转基因，我完全是个外行[见后记]，但是我能够以一个外行的身份总结一下转基因争论的背景。与我们讨论有关的情况大致是这样的：

1、现在有一种新的生物技术，能够实现植物之间（甚至植物和动物、植物和细菌之间）的跨种组合。举个不太恰当的例子：以前的技术可以把苹果枝嫁接到梨树上搞出来“苹果梨”，或者让马和驴子交配生出骡子来；现在的技术发达了，可以用狮子和兔子的细胞搞出个“狮兔”，或者用土豆和花生的细胞搞出个“豆花”来。这些例子你不用太当真，只需要知道确实有这么一种高精尖的生物技术就可以了。

2、这种高精尖的生物技术碰巧可以用到我们平时吃的农作物上面。不仅仅是大豆、西红柿，还包括玉米、小麦和稻子，还有其他很多很多东西。得到的产品当然有很多优点，比如说，可以不怕虫子、少施肥等等；当然也有一些缺点，具体的缺点我就不清楚了，可以肯定的是，争论双方对这些缺点的严重程度有巨大分歧。

3、关于争论还可以介绍一些。争论当然是分为两派：一派是支持转基因的，就叫他们“挺转派”吧；一派是反对转基因的，就叫他们“反转派”吧。这种分类有什么道理吗？我觉得没有什么道理，而且误导性挺强的，但是，不知怎么的，看上去好像就是这两派在争论。关于这种分类，其实，挺转派的贡献还大一些，因为这样对他们有利（这是我的个人看法了）：不管挺转派还是反转派，似乎没有多少人真正反对转基因技术的研究（我再强调一遍，是转基因技术），但是反转派这个名字似乎暗示他们连转基因技术也反对了，其实不是的。争执的地方在于对转基因作物推广方面的做法：挺转派认为应该尽快推广转基因作物，不管是大豆西红柿，还是麦子水稻，当然他们也说要按照国家的相应法规政策来进行；反转派则对转基因作物的长期安全性抱怀疑态度，特别是反对转基因主粮的推广，更积极的则连转基因大豆之类的也一并反对。

4、好了，他们就争论开了。挺转派的当然说转基因好、安全、省事，还来钱（最后这一点是我总结的，挺转派对它是挺忌讳的，顶多是说可以给你省钱，给国家省钱）；反转派的当然说转基因有隐患、不安全、也没什么好处，极端些的还会说它有毒。据说转基因水稻连虫子、老鼠、鸟都不吃，甚至连种它农民也不吃，连管理它的农业部也不吃，更搞笑的是，挺转派也没有一个人说自己坚持吃了一个月的转基因大米，倒是有时候会组织个品尝会什么的，还不停地论证美国人还是其他什么人已经吃了几十年了，而且“嘛事儿没有，吃饭倍儿香，身体倍儿棒”。

好了，事情大概就是这么个事情了。现在你开始关心这件事了，毕竟你也要吃饭，你的孩子也不一定就能进农业部的幼儿园，对吧？那么，你怎么判断呢？想来想去，好像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呵，而且最悲催的是，你根本就搞不明白这高精尖的生物技术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七大姑八大姨管理着的农作物安全性验证到底是怎么做的。怎么办？这会儿，你就想起来了，咦，这么重要的事情咋也没个人来科普科普呢？这也太不科学了。这位读者，我抱歉地通知您，虽然这确实不太科学，但真的不太好找人来科普，因为科普工作它不养人啊。然而，不看僧面看佛面，既然你已经有耐心地看到了这里，还是让我这个外行来勉为其难地说两句吧。

其实，这件事情挺简单的。你只要问这样两个问题就可以了：

我们是怎么知道哪种东西能吃那种不能吃的？

我们是怎么知道那种东西有毒那种东西无毒的？

实际上，这是同一个问题的两个方面。你只要搞清楚这两个问题，关于转基因的争论就不难得出自己的结论了。

答案也很简单，我们都是试出来的，而且是花了很大的代价试出来的。

当然，这里的我们指的是我们人类整体，而不是你我他某个具体的个体。当我们还在树上爬着的时候，当然是不懂什么先进的生物技术了，吃什么不吃什么基本上是靠着漫长的进化过程留下的基因印记，还有就是瞎试呗，反正吃不死就是福，吃死了拉倒。不信你可以去动物园看看，那里有个小猴子刚刚因为吃了个塑料袋而搞得要死要活的，更别提倒霉的狗熊被浇了硫酸、好奇的海豚吞了排球这种事情了。后来，我们终于开窍了，从树上爬下来了，解放了双手，学会了制作工具，日子当然就好过多了，更重要的是，前辈的经验可以传给后代，不再是仅仅依靠基因遗传了。即使这样，吃什么不吃什么仍然是个大问题，办法基本上也还是试试呗，还是那句话，吃不死就是福，吃死了拉倒。实际上，我们对农作物和药材的大部分知识就是这么来的。

就以我国的农业发展史来说吧。起初不知是哪个妈妈想起来把谷子（或其他什么东西，现代农作物的前身）种到地里、过段时间就能搞点垫肚子的东西。这事情说起来简单，实际上却花了几千年上万年的时间才慢慢有了那么点眉目，我们试过数不清的植物，死了无数的兄弟姐妹（不管是毒死的还是饿死的），才慢慢确定下今天的主粮结构。从史书的记载来看，起初是百谷，后来是九谷，再后来是五谷，现在我们中国人的主食基本上就是麦子和水稻。

我们现在能吃上东西，不用为吃饭发愁，实际上并不像我们有时候想的那么理所当然呢。每个人能吃饱饭的日子也不过就是这么几十年的事情而已。在那之前的几千年里，大多也不过是能吃点什么就算什么了，平时靠松子、槐花还是酸枣什么的做做补充就很正常了，如果赶上了“做不稳奴隶的时代”，可能连柳叶、树皮或者观音土什么的也要试一试了。实际上，史书上关于饥荒还有很多更残酷得多的记载，但是，科普爱好者慈悲为怀，我就不吓唬读者中的小清新了。如果挺转派的大能们穿越到那个时代，转基因什么的哪里还用得着推销啊，不管大豆还是玉米，萝卜还是白菜，那绝对都是人见人爱真可爱啊。咦，现在这中国人怎么都能吃饱肚子了呢？连转基因大米这么高大上的食品都有些看不到眼里了呢？真是“人心不古，世道浇漓”啊。其实现在也有好多地方吃不饱饭的，比如说印度啦、非洲啦，还有中东什么的，挺转派的大能们为什么不去那里推销一下呢？什么？他们没钱？哇喔，那我就爱莫能助了。

所以说呢，挺转派们的运气有点不太好，碰巧赶上了中国人能够吃饱饭的年代，这事情就有些难办了。更不巧的是，中国历代都以农业为立国之本，虽然现在已经进入了工业化时代，但是随便哪个人也知道“民以食为天”的道理，因为历史教训可以说是融入在每个人的血液里的：人类历史上最早的有名有姓的饿死鬼就是在中国，那是三千年前的事情了，伯夷叔齐义不食周粟（那可是当时的主粮啊）；大约两千年前，曹操也在《蒿里行》里描述过饥荒的惨象，“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至于说有人要打主粮的主意，也就是现在新社会了，不搞以前那一套了，否则，你就自求多福吧。即使真要打主粮的主意，中国人也不是没有经验，中国的经验怎么算也有两千五百多年了，不信你可以去看看《管子 轻重》，管仲略施小计，周围的鲁国啦楚国啦的主粮就发生了危机，这才成就了齐桓公“九合诸侯，一匡天下”的霸业，连我们的孔老夫子都感慨地说，“微管仲，吾其披发左衽”。你要是还不太相信，不妨看看我们周围，都不用看泰国大米的事情，我们就看看几个很不重要的农副产品失控时发生的事情就可以了：菲律宾人在吃香蕉，越南人在吃荔枝，乌克兰人更逗乐，发起了“每人每天一苹果，气走普京不算丑”的运动。这还是农副产品过剩的后果，如果主粮发生个三长两短，在座的各位恐怕连“宁为太平犬、不作乱离人”的感慨都没有心思说了。

咱们再说说这转基因大米的长期安全性到底怎么样。这我还真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有那么两派人关于这件事情有争议，搞的动静还挺大。当然了，反转派说有问题、有争议，挺转派说没问题、没争议。可是我就有点纳闷了，这怎么有点像中日两国关于钓鱼岛的争议呢？中国人说这件事有争议，日本人说这件事没争议，这两边争来争去，怎么看都像是有争议的样子，可是日本人就是说没争议。我就纳闷了，我说你挺转派们个个都浓眉大眼的，还打着科学实证的大旗，怎么办起事情来跟日本人这么像呢？再说了，这东西长期地吃起来到底有没有什么不好的结果，我说了不算，你说了也不一定算呐。现在的大米也就两块钱一斤，我明天少吃两根北冰洋冰棍就能买一斤，干嘛要上赶着吃转基因大米呢？要不你便宜点，但本来也就两块钱一斤的大米，你转基因再便宜能便宜到哪里去？就算你倒贴我两块钱，那我也绝对是接过钱、回头就把转基因大米扔了---不对，那边好像有位挺转的热心人士在求购转基因大米，我一块钱卖给他好了。有喜欢搅和事的出来说了，要不咱们做个标记，把转基因的大米标出来？挺转派们不乐意了：你这不是拆台嘛，标出来以后谁买啊。当然他们不会这么直接，而是说：这样就提高了非转基因大米的价格，我们这是在为你考虑呢。他们心里大概也明白，这主要农产品的价格这么低，那是政府花大了力气维护的结果，目的是保证社会秩序稳定、人民生活安定的，如果这东西的价格涨了，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都会引起社会动荡的，哪里是你转基因那几亿几十亿的收益能弥补的啊？真不怕脑袋掉地吗？

实际上，挺转派们开始的时候可能也没有这么大的雄心，本来搞个转基因大豆啦西红柿啦什么的也就算了，但是架不住它们不来钱啊。农大的教授就比较老实，“我们过去有转基因番茄，但由于没有商业化价值，慢慢就退出市场了。”什么叫没有商业化价值？就是不来钱嘛。你转了西红柿，我总可以吃黄瓜吧；你连黄瓜也转了，那我吃茄子总可以了吧。挺转派们看到了这一点，所以给你来个釜底抽薪，我把你大米也转了，我就不信你连大米也不吃了？而且我还不标注，让你想分辨也分辨不出来！行，算你很，可是你先看看政府答应不答应。都不用说这转基因的知识产权、掌控力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就算它们都有外国公司掌握着好了，如果需要做决断的话，政府肯定是先保证中国的社会稳定而不是外国的知识产权啊。如果转基因主粮真的造成什么深远后果了，甚至都不用真的有可见的后果，只要足够多的人相信这东西有麻烦，政府就会有大麻烦了。

所以，关于转基因，政府的态度一定是：坚决支持转基因技术的研究发展，哪怕只是跟踪外国呢，保证不被落下太远就可以了---也许这东西哪天真的能给出个大宝贝呢；极端谨慎地处理转基因主粮的推广问题，我们等得起---美国人不干的事情，我们坚决不干。

也许有人还想纠缠转基因大豆的事情，我写得有些累了，而且这上面也没有什么俏皮话可以说，就简单说两句吧。什么东西都有个量的问题，如果量很小的化，危害也就相对轻得多。中国的耕地就那么多，种了主粮就种不了大豆，还有人老惦记着18亿亩红线的事情。政府肯定先要保证主粮不出问题，然后才考虑油的问题，看来政府认为进口转基因大豆是“两害相权取其轻”的结果。至于具体的决策问题，我建议挺转派们不要问我，我只是个平头老百姓，你们可以去问问政府，特别是农业部，你们好像在那里有人的。

好了，我想说的话都说完了。这些问题好像都并不太难吧，中学生可以理解吧。我说你们争论转基因的这些人干嘛不把它们先搞搞清楚呢？对于我们普通人来说，搞不清楚还情有可原，毕竟可以归罪为科普工作做得不好。但是对于对于支持转基因的专业人员或者科普人士来说，如果你们也搞不清楚，那就是“不智”；如果你们搞清楚了却避重就轻、甚至顾左右而言它，那就是“缺德”。

所以说，科普的困难在于很难保持科学精神、实事求是地看待问题---不管对于科普的执行者和受众来说，都是如此。原因也很简单：很多人对于真相都抱着“叶公好龙”的态度。真相并不总是“与人方便、与己方便”的，有时候还会是非常的不方便。大家都喜欢说自己喜欢真相，但是，请问问自己，你真的能够勇敢地面对真相吗？如果解决了这个问题，科普的问题也就解决了很大一部分了。

后记：关于转基因，我完全是个外行，所以很少发言。两个月前，我写了一篇博文（“白马非马”和“转基因无害”http://blog.sciencenet.cn/blog-1319915-805816.html  ），发表了一些看法，主要是为了调侃某些支持转基因主粮推广的人，但是因为瞄准的目标有偏差，有点发力过猛却扑了个空的感觉。那篇博文主要是针对上海交大乔中东老师的一篇文章，但是这位乔老师，怎么说他呢，用抗战影片里日本鬼子的话来说，这位乔老师“良心大大的坏”，他表面上是支持转基因，实际上干的却是打着红旗反红旗的勾当，结果把我这个不明真相的群众也给骗了。既然攻击的目标都搞错了，最后的效果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了。

昨天，我在科学网首页上看到一篇关于转基因大米的报道（中国农大教授：转基因大米是安全的 可放心食用 http://news.sciencenet.cn/htmlnews/2014/8/301242.shtm  ），觉得这总该是真心实意的了。所以，就借着谈论“科普的困难”这个话题，我再重新整理一下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