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萝带荔，三闾氏感而为骚；牛鬼蛇神，长爪郎吟而成癖。自鸣天籁，不择好音，有由然矣。松落落秋萤之火，魑魅争光；逐逐野马之尘，罔两见笑。才非干宝，雅爱搜神；情类黄州，喜人谈鬼。闻则命笔，遂以成编。久之，四方同人，又以邮筒相寄，因而物以好聚，所积益夥。甚者：人非化外，事或奇于断发之乡；睫在眼前，怪有过于飞头之国。遄飞逸兴，狂固难辞；永托旷怀，痴且不讳。展如之人，得毋向我胡卢耶？然五父衢头，或涉滥听；而三生石上，颇悟前因。放纵之言，有未可概以人废者。

松悬弧时，先大人梦一病瘠瞿昙，偏袒入室，药膏如钱，圆粘乳际。寤而松生，果符墨志。且也：少羸多病，长命不犹。门庭之凄寂，则冷淡如僧；笔墨之耕耘，则萧条似钵。每搔首自念：勿以面壁人果是吾前身耶？盖有漏根因，未结人天之果；而随风荡堕，竟成藩溷之花。茫茫六道，何可谓其无理哉！独是子夜荧荧，灯昏欲蕊；萧斋瑟瑟，案冷疑冰。集腋为裘，妄续幽冥之录；浮白载笔，仅成孤愤之书：寄托如此，亦足悲矣！嗟乎！惊霜寒雀，抱树无温；吊月秋虫，偎阑自热。知我者，其在青林黑塞间乎！

康熙己未春日， 柳泉居士题

附录：《学究自嘲》

正月灯节过，正月灯节过，新岁东主来接我，蚂蜡驴驮着个癞呆货。心内揣摩，心内揣摩，新岁东主更如何？问人来说是亦不错。好不快活，好不快活，众家东主来敬我。为了礼就把首席坐。菜蔬太多，菜蔬太多，鸡鱼蹄肚共馍馍，烧黄酒俱都吃的过。坐了席，东家散，整衣冠，理笔砚，才叫学生把书念。《三字经》儿整两行，《百家姓》儿两行半，还有《名贤集》，劈头就是行方便。

二月仲春来，二月仲春来，先生书馆好闷哉。闲散心去把朋友拜，心内徘徊，心内徘徊，恐怕东家说不该，口问心依定门儿外。大有难猜，大有难猜，谁想东家倒开怀，说走走这个也不碍。喜气盈腮，喜气盈腮，不多一时转回来，有馆手怎肯多停待。去的快，来的早，喜坏了东家老。这个师傅想必好。轻自不肯出学门，功课定然做不少，明日出豆腐，管他一个饱。

三月清明到，三月清明到，先生书房暗计较，黄边钱想必得两吊。心乐陶陶，心乐陶陶，打算籴米又治烧，早叮咛务必都凑到。神思徒劳，神思徒劳，海底明月实难捞，顾体面怎肯好开口要。好不心焦，好不心焦，东家说是宽宽着，无奈只得甘赔笑。清明节，雨纷纷，老先生归故村，来到家中添一闷。指望腰缠十万贯，谁想无半文。指着槐树穿绿袄，给了一个嘴鼓敦。今日当了衫，明日又当裙。

四月夏天来，四月夏天来，长天老日好难挨，过一日好似三秋迈。馆谷渐衰，馆谷渐衰，早饭吃到晌午歪。粗面饼卷的曲曲菜，吃的长斋，吃的长斋，今年更比去年赛。南无佛从此受了戒。鱼肉谁买，鱼肉谁买，也无葱韭共蒜苔。老师傅休把馋癖害，日和月，实是长，这年景，又饥荒，先生且休胡指望。杏花村酒远，师傅不堪尝。东邻也杀猪，西邻也宰羊，酒肉不到口，日日甘闻香。

五月是端阳，五月是端阳，先生运转入财乡，青蚨钱果然得一扛。心自恐慌，心自恐慌，节礼又送一大筐，枣儿粽想必不上账。喜坏他师娘，喜坏他师娘，东家多情怎么当，嘱来人是必多拜上。情谊难忘，情谊难忘，用心教他小儿郎。念的好也是你名望。到如今，世道反，重财利，敬衣衫，师父外号叫穷酸，谁想老先生也有这一番。沽上一壶酒，买个咸鸭蛋，俺也做个快活仙。

六月火炎天，六月火炎天，好似长老来坐禅，小沙弥长把唐僧伴。真乃腌臜，真乃腌臜，八戒行者走近前，猢狲堂敢比古刹院。说法登坛，说法登坛，赤角陀头把臂袒，挥青蝇全凭苏州扇。困来欲眠，困来欲眠，执经问业到堂前，抖精神与他选经卷。暑炎天实难当，离不得猢狲堂，黄口乳臭熏函丈，胖头拙脑多古怪，涂抹黑墨千万腔。受了磨难不成佛，西天苦啥唐三藏。

七月有七夕，七月有七夕，织女本是牛郎妻，他二人也有团圆日。旅馆孤寂，旅馆孤寂，白面书生正惨凄，算今生大半鳏居日，红颜妇娇娇妻，红颜妇娇娇妻，有妇守寡她怎知，倒不如田舍农常聚，离恨谁知，离恨谁知，双鲤难传尺素书，费长房缩不尽相思地。人生乐，在家庭，做师傅岂无情，只因八字前生定，红颜有夫长守寡，书生有妻伴孤灯。开卷有妻颜如玉，看来总是一场空。

八月是中秋，八月是中秋，先生书斋暗添愁，金风渐渐侵窗牖。谁赠裘禂，谁赠裘禂，绵单相绪不自由，睡不着独自听残漏。鸿雁过南楼，鸿雁过南楼，哀声切切触心头，叫一声不觉得眉头皱。密云不收，密云不收，久雨檐前滴滴流，在外人只在凄凉候。最伤怀，八月天，白露降，秋风寒，日落必听猿，暮雨蛩鸣夜，常自怯衣单。从我陈蔡者，谁有绨袍怜。

九月是重阳，九月是重阳，松菊虽存三径荒，归去来满心添惆怅。寂寞书房，寂寞书房，学生散去剩老张，盼灯火等的月儿上。迢迢更长，迢迢更长，有梦不成夜未央，听雄鸡不觉东方亮。满地严霜，满地严霜，不用打点就坐堂，按楚囚审的那张状。早早起，坐公案，无的说，无的干，只得从头讲一遍。好似观灯节，，五鬼来闹判，故事做的尽不少，缺少旁人看。

十月北风寒，十月北风寒，炉内无火炭谁添，冷被窝早起不敢恋。真乃清廉，真乃清廉，室如悬磬窍无烟，衣单薄不由得把牙战。天气循环，天气循环，那去五黄六月天，冷和热俺可都尝遍。滋味难言，滋味难言，那个苦来那个甜，久与齐然心不愿，师傅狂，徒弟增，虽无初，鲜有终，十个八个是这病，早晨无有火，晚上无有灯，念破你的口，学生全不听。

十一月飘雪花，十一月飘雪花，徐孺还有陈蕃榻，八面风叫人难招架。各人回家，各人回家，其徒数十剩俩仨。晚来只得落了咱，只得任他，只得任他，追往咎来待怎么，挨两日大伙散了吧。败时残花，好歹官满休排衙，装腔未必他不骂。从今后，把气赌，再不想，做师傅，老农老圃皆可务。世人莫予重，就该回故都，如此而不返，岂不民斯为不乎？

十二月将近年，十二月将近年，不久就是二十三，这长工做的满了限。再盼明年，再盼明年，又想新馆接旧馆，不教书可又无的干。工满价完，工满价完，东家不少一文钱，到期间我也无的恋。喜地欢天，喜地欢天，师徒从此两无干，出学门大家分手散。叹日月，快如箭，不觉得又一年，从此你我各一天，东家另把师傅雇，穷酸再把头项鑚，一拱哈哈笑，这话然不然？

墨染一身黑，

风吹胡子黄。

但有一线路，

不做孩子王。